滁州城有个剃头匠,人称孙瘸子。此人个头不高,身架干瘦,一脸的坏笑。孙瘸子两条腿不一般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虽然剃头手艺非常高,但毕竟属于“下九流”,加上是个瘸子,因而一直也没能讨到老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喜欢一边给人剃头一边说些不荤不素的笑话,还特别爱凑热闹。
这天,孙瘸子正给人剃头,忽然听说驻扎在滁州城的日本鬼子像迎祖宗似的,从百里外的南京城护送来了个日本浪人,说是要跟滁州城外号叫“靳铁掌”的大侠靳一钊比武。原因就是因“靳铁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日本司令部竖在广场上那杆碗口粗的、挂着太阳旗的旗杆用手劈成了四五截。日本鬼子当场就把“靳铁掌”抓了起来,为了杀鸡给猴看,灭中国人的威风,他们请来了“铁头侍郎”,名义上比武,实质是要让“铁头”对付“铁掌”……
孙瘸子得知这事,生意也不做了,关了门就往城中心的鼓楼广场赶去,比武的擂台就设在鼓楼广场上。
一路上,孙瘸子遇到几位熟人,他们边走边说着闲话,都说靳铁掌的功夫谁不知道,他一掌能劈开石碾子,天下恐怕还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说着说着一行人来到擂场,只见靳铁掌已经精神抖擞地上了擂台,而那个五短身材的日本浪人剃着个“板寸”,还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
眨眼之间,靳铁掌跟日本浪人已经交上了手,不过三五个回合,就见那日本浪人把头一低,然后像蛮牛一样,一头就往靳铁掌身上撞去。只见靳铁掌并不闪让,在那浪人距他不到三尺远的时候,他伸出“铁掌”就向日本人头上削去。靳铁掌心里有数,这一掌要是削到一般人头上,不死也得受到重伤,别说是人头,就是铁头铜头,也会叩下一块来。
然而,靳铁掌不知道,这“铁头侍郎”练的就是头上功夫。据说他头上的功夫好生了得,可以把一个半人高的石滚子撞得粉碎。所以,靳铁掌那一掌虽然击到铁头侍郎的头上,却并没伤着他的皮毛。
靳铁掌稍一愣神,情知不好,连忙躲闪,谁知那日本人的头竟像长了眼睛一样,凭空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靳铁掌忙挥掌去劈,哪里还劈得动?日本浪人的头以极快的速度狠狠地撞在了靳铁掌的胸口上。只听“通”一声闷响,靳铁掌一个趔趄,“蹬蹬蹬”后退几步,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上……
这一下,在场的日本兵欢呼雀跃,而中国人却不吭一声,心里十分沉重。
靳铁掌输了,看比赛的孙瘸子怎么也想不通,以靳铁掌那样的功夫,怎么会输给日本浪人呢?不就是一颗头吗?自己打小腿有残疾,做不了别的活就学剃头,几十年来,什么样的头没见过?随你什么脑壳在自己的手里不就像玩面团一样?日本浪人究竟是颗什么样的头,怎么就抵得住靳铁掌的神掌呢?
几位熟人见孙瘸子自言自语、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就说:“孙瘸子,修理脑壳是你的绝活,要不你上去试试?哪能让日本人小瞧了咱?”
孙瘸子的确不服气,但心里却有点虚,他说:“可我不会武功啊……”话还没说完,发现自己已被人“送”上了擂台。
那铁头侍郎正准备得胜回归,见又上来一个瘸子,大吃一惊,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孙瘸子答道:“我是剃头的。”
铁头侍郎龇牙一笑,说:“一个剃头的也想跟我比武?这太不公平了。这样吧,我的不能欺负你,你只要能把我的头发理成光头,就算你赢了,怎么样?”说完,那家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孙瘸子。
听了这个要求,孙瘸子心想,剃头对自己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剃光了他的头就算我赢?有这样的好事?于是,他大着嗓门儿问道:“此话当真?”
铁头侍郎点了点头。
这时,早有人替孙瘸子拿来了剃刀。
那时的剃头,没有推子,全靠一把剃刀和一把剪子。男人剃头时,额前每次都要用剃刀刮光,所以剃光头应该说是剃头师傅的基本功。不过,那是一种软中带硬的功夫,如果你手上功夫太软,就刮不断头发,要是硬了,又会伤了客人的头皮。
当年,孙瘸子跟师傅学剃头时,硬功是在冬瓜上练的。师傅指着一屋子几十个几十斤重的老冬瓜对他说:“等你什么时候把这些冬瓜刮成枣核般大,再来找我。”
没办法,孙瘸子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每只冬瓜都用了成千上万刀,把它们一层层刮成了一个枣核大。
师傅见了,满意地点点头,又拿来几块豆腐,师傅在豆腐上撒上一层锅灰,让孙瘸子用剃头刀把上面的灰刮下来,什么时候练到把锅灰刮下而豆腐却秋毫无损为止。
就这样,孙瘸子一练又是半年。
时间一长,孙瘸子悟出一个道理:原来这剃头除了要用心专一、技术纯熟外,还得懂点气功才行。于是,他又拜琅王牙山上的气功大师慧能法师学了几年气功,直到可以把丹田之气练成一团火运到臂腕之间。
师傅在他的臂上放上满满一盅水,又将一桶水挂在他悬空的臂腕上,那盅里的水也一动不动,师傅说他这才算出师了……
那个日本浪人也不要板凳,拉了个骑马蹲裆势就稳稳地蹲在那里了。孙瘸子知道这小日本可能有两下子,但自己剃了几十年的头,什么样的头没剃过?谁知那日本浪人也会气功,早把气运到了头皮和头发上。孙瘸子刚把剃刀运到他的头发上,那家伙的头发竟然一根根直立起来,硬得像钢丝一样,两刀下去,孙瘸子手中那把用了几十年的纯钢打造的剃刀刀刃已卷得像冬瓜皮似的。
孙瘸子暗暗吃惊,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了。他连忙换了一把剃刀,然后暗暗运气,待丹田发烫时,他才一伸胳膊,把那股元气运至腕部,架着那把刀稳稳地往日本浪人的头上刮去。
这下可好,只见两股气对撞在一起,看似在理发,实际上是两股气在较量。刀刃到处,火花四溅,青烟直冒,台下的人看得眼都直了。
那日本浪人咬牙瞪眼,脸憋得像只紫茄子,终未敌过孙瘸子手上的功夫。不一会儿,孙瘸子就将那个铁头侍郎的脑袋剃成了一只光溜水滑的青皮葫芦。
孙瘸子赢了。
台下的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想起叫好,那声音,竟像是炸了锅一样,羞得日本鬼子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铁头侍郎恼羞成怒,但他压住火气,言不由衷地说:“好刀法,没想到一个剃头匠的也有几分功夫,算我小看了你!不过,我铁头侍郎一向以铁头着称,头发功夫只是顺带的,你要是能顶住我的一撞,那才算你的真本事。”
这时,台下有人惊呼:“孙瘸子,别听他的,咱说好了的,你能给他剃个光头就算你赢,现在你已经赢了,见好就收吧。”
还有更多的人提醒他:“千万不要上小日本的当,连靳铁掌都吃不起他那一头,你就更不是对手了,赶快下来吧!”
孙瘸子这时却想,这小日本的头上除了有点气功外,也不过是颗普通的脑袋,靳铁掌怎么会经不起他一撞呢?再厉害的脑袋也就是颗脑壳,有什么可怕的?
孙瘸子对日本浪人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得歇歇,喝壶茶。”
原来,这是孙瘸子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剃头是“顶上功夫”,那是件细活,不能急的。不管剃头的人有多么着急,他剃完了一个头,一定得坐下来喝壶茶。认真的剃头匠其实是很费力的,他得利用喝茶的工夫恢复元气。
台下早有人送来了孙瘸子平时不离手的那把乌黑的小茶壶。孙瘸子席地而坐,不紧不慢地品起了茶。大约用了半个时辰,他才品完那壶茶。把在一旁的铁头侍郎急得团团转。
品完了茶,铁头侍郎觉得这下该差不多了吧?谁知孙瘸子又抽了袋烟,他只好再耐住性子等。等孙瘸子喝完了茶,吸完了烟,然后把围裙围上,像平时给人剃头一样,眯着眼蹲成一个马步,双手呈抱球之势稳住,脸上露出了一切就绪的微笑。
那铁头侍郎早烦躁得只差“哇哇”乱叫了。见孙瘸子作好了准备,哪还顾得了许多,当胸就向孙瘸子撞来。
孙瘸子并不慌张,不紧不慢地双手去接他的脑袋,尽管他被震得晃了几下,但还是稳稳地将那颗脑袋瓜抱在了怀里。
孙瘸子一旦接住了那颗头,马上又把什么都忘了,眼中只有那颗脑袋瓜。说来也怪,那铁头侍郎的头凶猛异常,一头撞来,不亚于千钧之力,他以为一头撞到孙瘸子,就能把他撞成肉饼,但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脑袋瓜一旦落到了孙瘸子的手中,立马变得没有了脾气,就像钢刀插入了棉花里一样,有劲使不上,温顺得像个来找剃头匠剃头的普通客人,想把头抽回去都不行,想继续向前撞更不行。
只见孙瘸子不紧不慢地从腰后间摸出一把剃须快刀,顺着铁头侍郎挣扎的间隙,用那种天衣无缝的巧劲,三下五下就把铁头侍郎脸上的络腮胡子刮了个净光。
孙瘸子并不想跟他多纠缠,瞅准机会,顺着那头势,借着那股巧劲,捧着那颗在他看来跟别人的头根本上没有什么两样的脑袋,大喊一声:“你给我下去吧!”只轻轻一推,便将那铁头侍郎重重地扔下了擂台,摔了个半死!
在场的日本兵赶紧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抬起铁头侍郎急救去了……
孙瘸子真的赢了,人们高兴地将他抬起来欢呼。可是大家不明白,一个不懂任何武功的人何以能打败铁头侍郎呢?
还是孙瘸子的师傅替他作了解释:“越是硬的东西就越怕软,孙瘸子之所以能打败日本浪人,就是因为他特别懂得用软硬功夫对付脑袋瓜。所以,日本浪人的脑袋功夫再硬再深,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从此以后,滁州城里再也没人看到过孙瘸子的绝活了。就在比武后的当晚,孙瘸子的师傅和邻居连夜将他送出了城,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日本鬼子对孙瘸子下毒手啊。
就在出城时,孙瘸子听见师傅对他说:“徒儿,绝活不能丢,它为咱长脸呢!”
“徒儿记住了!”这是孙瘸子留给大家的回答。